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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啾啾──

夜半,某戶人家響起了鳥兒的悅耳叫聲,擾了任家萱的美夢酣甜。

手一拉,被子蓋過了頭,腳丫踢向同床的老公,堅持不肯從周公的牌桌上離席。

睡眼惺忪的高大男人慢斯條理地蓋好親愛老婆的棉被,才抹了抹臉走出房去「處理」不看時間來訪的「客人」。

「嘉樺?」隔著門眼,他愣然地替她開了門,迎上的,是那個足踏夾腳拖鞋、外套裡只有單薄睡衣、正笑得一臉沒心沒肺的逃家少女。

「嗨……」縮著脖子,陳嘉樺尷尬地陪著笑。「老婆睡了嗎?」

饒是能倒背出法律條文的男人也難得的傻了腦袋,猶豫著要怎麼通報自家的皇后娘娘。「先進來吧……」

「謝了!」就怕屋主反悔,陳嘉樺一個箭步就竄進溫暖的屋裡。


替她倒了杯水,男人沒跟她客套什麼,反正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已經非常地自動自發,趁著他在倒水的時候,自己取了雙室內拖鞋,又從容地自客房抱了床毯子,此刻正窩坐在沙發上,眼巴巴的望著自己。

老婆呢?老婆呢?老婆呢?那雙圓圓的下垂貓眼無聲地發出請求的光波。

猶豫了一秒,男人暗暗歎息。「妳坐會兒,我去叫家萱出來。」


「陳嘉樺妳被老婆趕出來了?」冷著臉,穿著睡衣、在周爺爺的牌桌上被迫輸牌的任氏皇后步出房門,揪住陳嘉樺的臉頰、神色不善地問罪。

「我才沒有被趕出來。」

「嗯?」捏著臉頰的指上加了些力道,讓吃痛的離家少女口齒不清的招供──

「我是自己走出來的……」

「廢話!」使上幾分力,捏緊了再甩開,任家萱沒好氣的翻著白眼。「難不成妳是被誰扛過來的?」

「說吧,為什麼被趕出來?」

陳嘉樺不想說。

「我猜猜看喔,」也一起窩在沙發上的任家萱不理會不肯說實話的逃家少女,扳著手指,一一細數往年事蹟企圖分析情況。

「是不是因為妳在尾牙的時候玩的太瘋了惹老婆不高興被趕出來了?還是因為又有哪個部門的帥哥型男、年輕小弟、年長大叔趁亂向妳告白?還是哪邊來的工讀美眉跑來要跟妳親密三連拍?還是妳不小心喝太多以後跑去哪個主管面前發酒瘋要亂摸人家?還是哪個員工同事的眷屬要向妳討電話、信箱、臉書帳號?這次是哪一樁?」

「我才沒有喝太多……」嘟著嘴,一臉鬱悶的陳嘉樺為自己辯解,「也沒有亂摸別人,而且,今年也沒有小弟大叔趁亂告白還是眷屬跑來要電話什麼的……」

「那有帥哥型男嗎?」任家萱斜眼睨著玩起手指來的鄰座,搶過話吐槽。

「其實也沒有很帥……」

那就是有啊!任家萱哼哼冷笑,「然後呢?」

「工讀美眉因為只做到放假前,所以跑來說要拍照留念啊,我、我也沒有跟她拍很多張啊……」

「嗯哼?」手撐著下巴,任家萱揚著冷笑,看她吞吞吐吐的怎麼還原一部份的現場狀況。

「就……十連拍嘛……」哼哼哎哎的,被告陳嘉樺不敢轉頭正視法官大人。

「……」任家萱連想打死陳嘉樺的心都有了。

「可是可是!」被告反過來指控。「老婆她不知道為什麼也醉了啊!」

「她、醉、了?」一字一頓,不可置信那個酒量似海的摯友會喝醉。任家萱想了想,手指點點下巴,這案情一定不單純。

「老公,可以幫我泡杯咖啡嗎?」準備漏夜開庭的法官揚聲朝房內的人喊。

「這麼晚了還喝咖啡妳不怕睡不著啊?」陳嘉樺怔怔地問。

「妳以為──」咻咻射過兩道殺氣十足的眼刀,任家萱瞪著她,陰惻惻地反問:「是誰害我在半夜不睡覺爬起來處理家庭問題的啊?」

「呃……」想取暖投宿反被主人逼供成為被告的陳嘉樺則是開始反省自己在半夜打擾人家的行為是不是會反遭天譴。

「來。」猶在冒煙的馬克杯適時地出現在兩人中間,阻止了可能會出現的姊妹鬩牆。

「不是咖啡喔?」接過杯子,任家萱嘟著嘴,抓著替自己披外套的男人手掌,有點不解地問。

「乖,太晚了不要喝咖啡。」沒被握住的手拍了拍自家公主的髮頂,就像安撫一隻正在撒嬌的貓兒般柔聲勸慰。

「噢……」嘴兒嘟得高高的,十分習慣這樣場面的男人只是捏了捏她的唇,寵溺地笑著。

「妳跟嘉樺聊,我先進去了。」男人識趣地將客廳留給她們,「不要太晚睡。」

「蛤……」見男人要退場,任家萱趕忙拉住他的手,嘴巴翹得更高,湊上臉去討吻。「親一個。」

「呃……嘉樺在……」害羞的男人臉龐瞬間漲紅,內斂的個性還沒習慣在兩人世界之外有太多親密舉動。

「任家萱妳夠了喔!」陳嘉樺暴起抗議。

「怎樣?」握著男人的掌,任家萱對嗆的氣勢毫不輸人。

「不用這樣放閃給我看吧!」陳嘉樺又氣又惱,這樣故意刺激她晚上沒老婆可抱、沒老婆可親是怎樣?

「那又怎樣?」任家萱嗆得理直氣壯,「這兒是我家!他是我老公耶!」

陳嘉樺張口,無法反駁半句。「……算妳狠!」

「老公親一個!」轉過頭又是笑得甜蜜蜜討吻。

「可是……」男人掙扎著,不親的話恐怕自己得睡上好幾天沙發,親的話……好害羞啊……

「不要管嘉樺啦,她瞎了!」任氏皇后朝後方一瞥,將見風轉舵奉行地相當徹底的戰敗少女配合地摀上眼大叫──

「我瞎了、我瞎了、我瞎了!」

男人被逗笑了,如女王所願地獻上愛吻一枚,並被黏纏了一會兒後,喜滋滋的女王這才肯依依不捨地放鬆手放人。


撒嬌的臉色一收,變身法官的任家萱繼續審判著這件逃家案。

「妳是怎麼回事?我們先離開的時候老婆還沒喝什麼,我還提醒妳要注意老婆的臉色,不要玩到太瘋否則回家有得算帳,後來呢?是發生什麼事?」

平日裡再怎麼針鋒相對的同事或長官到了尾牙這天幾杯酒精下肚、幾份獎品一抽,每個都在這晚勾肩搭背,活似生死至交般地盡釋前嫌──或者累積新的恩怨。

平時人緣就破表的陳嘉樺怎麼可能在這樣子的場合被大家遺忘,同部門的、不同部門的;同層樓的、樓上樓下的、隔壁棟的;認識她的、共事過的;愛慕她的、告白失敗過的、準備趁亂告白的……一個個輪番上陣,磨拳擦掌、各出花招就是為了要在這一天好好「回報」她過去一年間的照顧。

於是乎,在每一桌席間兜來轉去,沒能好好坐下吃上幾口料理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光顧著玩,玩到差點瘋癲的陳嘉樺哪兒能撥出多餘的心思放在角落那桌,她的正牌親親老婆身上。

田馥甄就這樣冷眼瞧著比台上表演還精彩、滿場耍寶的陳嘉樺,安靜地吃著食不知味的上等料理,淡淡地和隔座的同事閒聊,默默地喝著一杯又一杯、甜甜的蘋果汁,喝得好開心、喝得輕飄飄地、喝得世界多美妙。

於是她愉快地笑了,冷清的氣息全數散去,只剩下低到不能再低的笑點;她快樂地笑了,笑得牲畜無害,笑得童叟盡歡,笑得同事們也被她感染了,於是大家都笑了。

隔壁部門發現了這桌的歡樂,也一同加入了她們,於是,附近的員工都圍過來了,圍過來看最新發現的世界奇景──

田馥甄笑了。

一傳十、十傳百,剎那間方圓五桌內的所有人都圍過去了,捧著佛跳牆看奇景的、端著飲料湊熱鬧的、遞上名片趁機邀約的……全都圍過去了。

等陳嘉樺發現某個角落好熱鬧,端著酒杯也跟著過去湊熱鬧時,瞬間酒醒地發現──她老婆已經快變別人的老婆了!

陳嘉樺不愧是人氣王陳嘉樺,她逐一排開了外圍湊熱鬧的同仁、又逐一打發了看奇景的觀光客、順道安慰了一下挑戰告白失利的可憐鬼、一路過關斬將直到最核心的魔王關,那個打從田馥甄一進公司就纏上她的林小傑。

林小傑有著可愛的酒窩,笑起來瞇瞇的單眼皮,又有深受老總喜愛的企劃頭腦,不管怎麼看,就是個正宗黃金單身漢,偏偏他就在田馥甄腳邊狠狠地栽了跟頭。不論他如何示好、用力製造巧遇或合作機會、邊鼓都快被旁邊同事敲破了,田馥甄對他就是一視同仁地清冷以待;不太冷,更不會熱,更別說私人電話,共事七八年來,林小傑連MAIL都沒能要到。

而此時,疏離清冷的黑眸彎彎,田馥甄笑得心無城府,迷惑人心的就像個孩子。

林小傑完全性的再次在她的眼裡溺斃,心花怒怒放地鼓起勇氣討好心上人,翻遍腦子裡的笑話,挖空了自己的就順道挖空其他同事的糗,只為博君一笑。圍觀的同事們也不惶多讓,也努力地起鬨,敲著邊鼓的同時也養了自己了眼──冰山美人可不是每天都融化的,要好好把握才行。

當陳嘉樺殺進魔王關時看到的就是這副讓半間公司的同仁歎為奇觀的景象,田馥甄被逗得開心,坐在她旁邊的林小傑笑得更開心,圍在旁邊的鼓手群笑得更是彷彿要嫁女兒娶媳婦般地合不攏嘴。

但陳嘉樺可就笑不出來了,一把火猛地燒上後腦直達天靈,燒光了微醺的酒意,燒得笑臉瞬間僵硬,徹底清醒。

「REALLY?」田馥甄哈哈大笑著,「IT’S SO FUNNY!」

「YEAH,AND HER WIFE SAID THAT……」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使用的語系由中文轉變成英文,不過這難不倒身為企劃一哥的林小傑,他圈起手掌,在田馥甄的耳邊悄悄說著故事的後續發展,又成功地逗得田馥甄笑得閤不攏嘴。

林小傑也笑得閤不攏嘴,喝了口水,準備趁勝追擊的時候冷不防地脖子遭人從後面狠狠勒住,然後是萬分熱情的大嗓門在耳邊響起。

「林小傑!」陳嘉樺緊緊錮著他的脖子,哈哈地笑著,「你很久沒有敬我了你!」

「陳……」被勒得太緊,很難順利開口說話,林小傑好不容易稍微掙出些空間,轉頭與身後人對上眼。「陳嘉樺妳幹嘛啦?」

我幹嘛?笑眼閃過一絲殺氣,你對著我老婆大獻慇勤還問我幹嘛?要不是有半間公司的人都在這裡,你還能安坐在椅子上嘛?陳嘉樺恨恨地如此在心裡回答。

「當然是──」把我老婆從你的魔掌中救回來啊!陳嘉樺替他倒滿了杯,「把你灌醉啊!」

「什麼?」去年尾牙被陳嘉樺整得東倒西歪的林小傑聞言慘嚎。「陳嘉樺妳是來拆我台的嗎?」他咬牙低聲地問。

「拆什麼台?坐過去一點啦!」陳嘉樺裝傻,一屁股擠上他所坐的椅子,擠呀擠地硬是把人家擠過一旁,硬是橫岔在兩人中間,阻絕了林小傑向田馥甄示好的任何攻勢,舉起酒杯仰頭見底。「來!乾啦!」

林小傑微青著臉也舉杯見底,見陳嘉樺又倒滿了一整公杯,九分滿了還不停手想要挑戰表面張力的極限,他趕緊出聲阻止:「喂喂喂!滿了啦!」

「來!」陳嘉樺也替自己倒了相同的一杯後停手,被濃醋熏得亮晶晶的眼閃著林小傑讀不出來的酸溜怒氣,咧開的笑臉下,那顆虎牙在嘴角邊藏著狩獵的光。「今天開心!我們來猜拳!輸了人要喝掉兩人份!」

這是公杯耶!林小傑瞪大眼,微青的臉一下子鐵青。他最弱的就是猜拳,可是在看見田馥甄在陳嘉樺落座之後,親暱地將下巴倚在她肩上,眨著盈盈笑眼看他倆「玩鬧」,那甜甜笑臉啊──林小傑決定豁出去了!

輸人可不能輸陣。林小傑在心中用力握拳,為了能更接近田馥甄一點,拼了!

老子沒在三拳內弄倒你我就不姓陳!陳嘉樺怒極冷笑。

「五!二十!輸了!喝!」

「……十五!哈哈哈,遜!喝!」

於是在喝了四杯滿滿的、挑戰表面張力的獎品之後──頭暈眼花的林小傑宣告戰敗、落荒而逃。

沒戲唱了,圍觀的同事也自動自發地解散,幾個平日與田馥甄尚有交情的女孩湊上前來,坐在她旁邊賞著難得展露笑臉的冰山。

田馥甄微揚的嘴角猶帶著大笑過後的弧度,半倚著陳嘉樺,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女孩們的話題。

一肚子酸醋沒處發的人型靠墊只得讓正在融化中的冰山穩穩地靠著,一邊亮著牙,打發掉接踵而至的觀光客。

來一個她灌一個,來兩個就趕一雙,就在擊出第三次滿壘安打後,暈陶陶的田馥甄搖搖晃晃的和女孩兒們結伴去洗臉;坐在原地的陳嘉樺數著秒針,十五分鐘後只有某個行政單位的妹妹獨自回來。

「田馥甄呢?」

「業務部的小王說要送我們回家,我是來拿田馥甄的東西的……欸、陳嘉樺妳幹嘛!」怒火滿腹燒的陳嘉樺杯子用力朝桌子一放,衝向門口要救回老婆的同時打電話自家裡召來了自家小弟──她得把田馥甄給打包回家!

馬上!

 

*  *  *  * 

火速趕來當接駁司機的阿忠在路旁等了很久,才等來了看似走不穩由老姊攙著、實際上卻是被半拖半拉帶著走的田馥甄。

上了車,變得異常活潑的田馥甄不安份地黏著陳嘉樺,拖著她的手摟過自己,漾著甜甜的笑,膩在她的懷蹭啊蹭地裡,一下拉拉髮尾、一下玩玩手心,自己在車上跟自己玩得不亦樂乎。

玩到下車時,酒意上來開始睏乏的某人不肯自己走,耍賴要人揹上樓。於是陳嘉樺無語看著漆黑的夜空,認份地要阿忠幫忙把某人安放在自己背上,一步一腳印地走下去。

「妳要不要我留下來幫忙啊?」幫著按電梯鈕,阿忠問道。

「不……不用啦,你、趕快回去,路上小心……」喘著氣,陳嘉樺趕人回去。

自己老婆,當然自己料理,怎能假手他人。

咬著牙,困難的開門、關門,把田馥甄跟自己弄乾淨,換上睡衣雙雙放倒在床上時,陳嘉樺已經直不起腰來了。

「嘉樺……」還沒醉翻過去的黏膩自床畔發出,「好渴……」

用力歎息,陳嘉樺抹抹臉,拖著僵疼的腰到廚房倒了杯水,沒好氣的心情在看到那張寫著無辜的憨憨醉顏時,沒骨氣地化成一攤溫柔。

「今天心情那麼好嗎?難得看妳在外面喝那麼多。」知道窩在自己懷裡喝水的老婆還有幾分清醒,陳嘉樺低聲問。

「還好……」沉默了一會兒,微微冷卻的嗓音輕描淡寫的回答。

陳嘉樺揚眉,等著她的下文。

「沒妳那麼開心。」坐起身,離開身後的溫暖懷抱,田馥甄回頭直視陳嘉樺,帶著指控的聲音瞬間降至冰點。

皺起眉,陳嘉樺搜尋著眼前面容上的蛛絲馬跡,試圖分辨她的酒醒程度。

「一下子跟三樓的副理乾杯、一下子跟一樓的總機妹妹自拍、一下子又跟四樓的出納划拳、一下子這個人、一下子那個人、去年是副總的兒子放話要把妳娶回家、我今年一轉頭看到妳只差沒跟總經理啾咪合照……」田馥甄輕聲笑問:「陳嘉樺妳好受大家歡迎……可是,妳把我放在哪裡?」

表面上,她們是同租一間房的室友,私底下,兩人的關係是不能向公司公開的祕密;在公司,田馥甄的公事公辦,相對之下陳嘉樺對田馥甄的格外維護只被當做是對室友知己的照顧。

在不能也無法公開的束縛下,看著自己的情人一點也沒有身為「情人的自覺」、照樣遊走於每一層樓調戲人間的陳嘉樺,田馥甄的冰凍範圍也在不知不覺間擴張。

離家上班、下班回家,就要切換一張面具,幾年下來所累積的疲憊,在酒精的催化下轉為一種不服輸的心態。

妳能招蜂引蝶,我為什麼要乖乖每天喝醋幫助消化?妳當我這個「活動電廠」停工歇業嗎?

「那是大家鬧著玩的啊。」陳嘉樺試圖解釋,「我對他們一點意思也沒有好不好。」

「對他們沒意思那妳就不要一副『全世界都是我麻吉』的樣子啊!」田馥甄略略揚高了嗓,「從我們在一起到現在,常常別人電話一打妳就被約走了,這個問題我們討論過幾次?妳忘了我這個在等妳電話、等妳門的老婆幾次?妳給我的感覺,就是妳沒有拒絕他們啊!還是妳看不出來人家對妳有意思?還是妳沒發現別人只是想要利用妳?」

「不管人家對我有沒有意思,我就不能交朋友嗎?就算人家表明了對我有意思,我到時候也會閃啊!利用我什麼?我又不是什麼厲害人物、我又不是笨蛋!」陳嘉樺隱隱動怒。「妳自己還不是一樣,我幾百年前就知道那個林小傑想追妳,今天呢?對人家笑成那樣!妳是我老婆,妳對他大放電個什麼勁兒?」

「妳現在會說我是妳老婆了?妳今天晚上滿場跑的時候,妳怎麼沒想到妳老婆坐在那兒看著妳滿場飛只能乾瞪眼?當半間公司的人都圍過去找妳合照乾杯的時候,妳怎麼沒想過要拒絕?」

「妳就那麼不相信我嗎?」陳嘉樺無心分辨田馥甄是酒醉還是清醒,更無力去安撫那些被田馥甄藏在指控下的不安全感。

「我想相信妳啊,但是為什麼妳的行為都讓我無法完全相信?」

「難道我們在一起、我就必須遠離所有的朋友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田馥甄的思緒混亂,「而是妳對待他們的態度問題!」

「我的態度一點問題都沒有──」陳嘉樺的手機不是時候地響起,她粗聲粗氣地接起低吼:「喂!幹嘛?」

「小王?──田馥甄?……沒空!掰!」在不對的時候,接到更不對的來電。陳嘉樺將手機甩向床舖,口氣不善地答,「小王打來的。」

「哪個小王?」

「那個本來要自告奮勇、要開車載妳們回家、業務部那個又白又高又帥的小、王!」從牙縫中磨出的濃濃火藥,夾著刺鼻的酸。

「打來幹嘛?」

「問妳是不是平安被我送回家了。」

說到小王──「妳幹嘛不讓我搭他便車?」

「田、馥、甄!不要告訴我妳不知道他對妳有別的意圖!」陳嘉樺大怒,腦子裡的思緒直接衝出口──「送妳們回家?要不是我追出去,妳還不知道會被他載去哪個家!」

「陳嘉樺!」瞪大了眼,拔高的嗓音幾乎尖叫。「妳──」

「怎樣!我有說錯嗎?」

怒極的田馥甄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指著門口的方向:「妳給我出去……」

短暫的傻眼過後,陳嘉樺怒氣更甚,「田馥甄妳是怎樣!」

「我暫時不想看到妳。」

「我就偏偏讓妳一直看到我、怎樣!」

「不怎樣!」見這個無賴大有與自己僵持不下的態勢,田馥甄索性跳下床──「妳不出去、我出去!」

砰!房門被狠狠甩上,兩秒後又被用力拍開,整個人被怒火包圍的田馥甄衝進門冷冷宣告主權。「這是我家、妳給我出去!」

「出去就出去!」理智「啪」地一聲斷線,陳嘉樺蹦下了床就往外衝,房門毫無掛念地在她飆離房間範圍一公分時又被甩上。

陳嘉樺的怒火在門被甩上的瞬間燒上了腦,砰砰磅磅地在製造著噪音,抓了外套、隨意套了雙鞋,學田馥甄一樣用力拉開門,再用力關上。

不同的是,陳嘉樺拉的是「家門」。

而在吹了一分鐘的冷風後,稍稍冷靜下來的陳嘉樺摸摸身上的所有口袋,黑了一張臉。

手機,沒有;錢包,沒有;最重要的是──

鑰匙──也、沒、有!

 

「所以我只好來投靠妳了──」陳嘉樺轉著手指,內疚地抬眼看向法官──「欸!老婆妳別睡著啊老婆……」

故事聽到一半就已經猜到後續發展,並且發展真的如她所料、以致差點睡著的任家萱摸摸嘴角確認沒有滴下口水,才迷迷懵懵的看向時鐘。「嗯……幾點了?」

「……五點半了。」陳嘉樺悶悶地報時,故事說完了妳也給我點意見嘛!

「嘉樺……」任家萱語重心長地望向她,「先睡覺吧。」

圓圓的眼寫著無奈和無措,陳嘉樺拉拉任家萱的衣角,「老婆……」

「要解決,也要兩個人都冷靜下來以後,坐下來談。」任家萱摟過她沮喪垂下的肩,搔著她的短髮分析她看不到、或者不肯看到的盲點。

「如果妳變成田馥甄,自己最喜歡的人每天都跟別人──不管是男人女人,每天都有一些親密的舉動,就算理智能告訴自己那就是她的個性、那是她在玩鬧的方法,但是情感上能接受嗎?明明那個人最喜歡的人是自己,但是為什麼要和其他人那麼好呢?她不覺得應該要跟別人保持一點點、甚至更多一點的距離嗎?明明跟我說有事不能約會,為什麼隔天又跟我說哪部電影很好看呢?

「因為妳是陳嘉樺,所以田馥甄不願意緊迫盯人;因為妳是陳嘉樺,所以她只會在醋瓶子裝太滿時才會倒出來抗議,然後繼續裝醋;又因為她是田馥甄,她的自尊更不允許自己每天為了同樣的問題耍賴吵架,逼得妳答應妳根本做不到的要求。」

「嗯……」

「妳想一想吧,公司的風氣比較保守,妳們一起在公司工作,卻不能光明正大走在一起,不能宣示主權,老婆她也忍耐得很辛苦……」一陣倦意襲來,任家萱含著呵欠安慰。「先去客房睡吧,醒來我們再想想辦法。」

「老婆……」

「嗯?」

「謝謝……還有,」囁囁的,陳嘉樺還是低著頭,紅著耳。「對不起……」

無聲而無奈的笑意在唇邊彎起,任家萱揉著陳嘉樺的頭笑嘆。「三八什麼,不客氣。」


任家萱覺得她快被這一對搞瘋了。

好不容易在老公醒來上班之前窩進被窩裡,正要坐上周公的牌桌時,在床頭邊的手機卻吵鬧不休、硬生生地將她從牌桌前拉回現實世界。

「……喂?」這廂是充滿睡意的渾沌。

「老婆……」那廂卻是彷彿一夜無眠的乾啞,田馥甄的嗓子緊緊縮著。「嘉樺有沒有去找妳?」

「……妳過來吧,」任家萱長長喟然,「她在我這裡。」

 

*  *  *  *

聽著房外傳來的噪音,然後是大門被甩上的聲音,田馥甄把自己埋在床舖裡兀自生著悶氣,氣陳嘉樺的不知自制、氣自己的醋罈子大爆發、更氣為什麼陳嘉樺那麼久了還沒進來抱抱她?

滴答、滴答……萬籟俱寂的深夜,只剩偶爾自窗外經過的夜歸車輛,還有時間在屋內流逝的痕跡。

田馥甄就這樣數著時間,數著自己的心跳逐漸沉入睡眠,卻在即將進入深層昏迷之際被緊急呼嘯而過的鳴笛聲響驚醒。

一看時間,已過了許久,安靜的世界依然沉睡,悄悄步出房門,田馥甄巡遍屋內,除了自己之外空無一人。

陳嘉樺呢?

包包還在,鞋子還在,上衣還在,外套不見了,手機不在客廳,那副給她的鑰匙還躺在玄關的鞋櫃上,但是人卻不在她的視線內。

「……您撥的電話無法回應,請稍後──嘟。」沒有耐心聽完,田馥甄按下結束,立刻又重撥一次。

「……您撥的──嘟。」

田馥甄皺起的眉難掩焦躁,那道十萬火急的救命笛聲彷彿是種不祥的徵兆,讓她自不安穩的睡眠中驚醒,懸起的心無法安然落下。

她開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太小題大做了,陳嘉樺跟別人「甜心」來、「親愛的」去也不是一兩年的事了,這樣就對她發飆會不會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了點?

可是那個沒帶鑰匙的笨蛋陳嘉樺到底跑到哪裡去了?氣象局昨天早上就發佈了低溫特報,她這樣衝出去,八成也沒多穿衣服,笨蛋!田馥甄暗暗罵著,手上依舊不死心地撥著號碼。

天色,隱約地透著光。

在客廳的沙發上撥電話撥了一整晚,終於受不了清晨驟降的低溫回房的田馥甄在躺回失去溫度的床舖時,視線被棉被中露出一小角的黑色物品吸引過去──陳嘉樺的手機。

黑色的螢幕毫無動靜,田馥甄試著開機,螢幕上所顯示的電池符號讓她想把自己敲昏,也順便敲一敲陳嘉樺的腦袋。

世界在此時又轉了一圈,想出去找人又怕那個沒帶鑰匙的笨蛋因為沒人在家能開門而不敢出去的田馥甄咬著下唇試圖冷靜下來思考──身為一個半夜離家出走、既沒帶錢也沒帶手機更沒帶鑰匙,在下探十度的低溫下只穿著睡衣睡褲加外套的笨蛋那時能去投靠誰?

好像,只剩那個人了……

九點多……應該醒了吧……

抱著必死的決心,田馥甄按下了撥號鍵。


於是田馥甄也來了。

三雙同樣睡眠不足的眼,任家萱在另外兩人互相閃躲著對方的視線閃躲地不亦樂乎時,發問──

「妳們到底是想怎樣?」

回答她的只有相同的沉默。

睡眠品質不佳與睡眠不足會導致肝火上升、情緒失控,就像現在的任家萱一樣。

「妳們兩個給我回去打一打看誰贏了再來跟我報告要分還是要合!」

被趕出來,彼此拉不下臉的兩人杵在門口依舊相對無語,直到有人打了噴嚏才瓦解這個尷尬的對峙場面。

「老婆……」吸著鼻水的陳嘉樺觀察著田馥甄的臉色,小心地低喚。

冷著臉的田馥甄看著裹著外套的陳加樺,即使心軟了一點也沒在臉上有任何表示。

「馥甄……好冷耶,」厚著臉皮扯出難看的笑,陳嘉樺忍著鼻腔中下一個即將爆發的搔癢,「我們先回去好不好?」

讀不出情緒的眸在笨蛋的臉上遊走,就在笨蛋撐不住上揚的肌肉時,田馥甄收回視線,在陳嘉樺的眼中不發一語地迴身邁步。

撐不住的肌肉瞬間垮下,縮頭縮腳的陳嘉樺停止扭動,心口傳來的悶悶痛感漫延全身,垂下的視線停在光亮的地板上,再怎麼冷,似乎也無所謂了。

「電梯來了。」

猛地抬頭,差點扭了脖子。田馥甄就站在電梯門邊,按著鈕,周身散著和往常一樣呈現在外的清冷氣息,可陳嘉樺就是有聞到一絲溫暖的青草味。

三步併成兩步,縮頭縮腳的小跑步,陳嘉樺就像麥芽糖似的黏在田馥甄身旁。田馥甄只是睞了她一眼,默默拿下脖子上的圍巾替她圍上。

看到陳嘉樺寫著「受寵若驚」的表情,少了圍巾能擋住半張臉,田馥甄溫冷的臉龐和微微掀動的唇瓣盡收在她眼裡。

「笨蛋。」


重新回到昨晚爭吵的屋內,想進房換衣服的田馥甄在房門口就被某人的手臂攔截回到空虛了一晚的懷抱裡。

「對不起……」埋在她的頸後,陳嘉樺悶著聲音道歉。

田馥甄緩緩吐息,繃了半個晚上的緊張情緒慢慢地在陳嘉樺的擁抱中消散,微涼的手自外套探進,環上和自己同樣纖弱的腰間,悄悄收緊。

明明就是自己趕人家出去的,怎麼會有一種失而復得的荒謬感。

「我叫妳出去,妳就真的出去?」冷冷哼著,聽來微怒的語氣,和腰間收緊的力道,充份的展現何謂「口是心非」。

「對呀……」陳嘉樺的笑意在胸口迴蕩著,「誰教妳是我老婆嘛。」

「嗯哼?」田馥甄冷冷哼著,她現下可是對「老婆」兩個字十分敏感。

「嗯……」陳嘉樺抱著她左右晃著,知道懷裡的小冰山嘴硬心軟、危機已解除了一半,開始有心情耍嘴皮。「天大地大,老婆更大嘛。」

「嗤──少來,可惜田馥甄不吃她這套,「說得都比做的好聽。」

「喔,誰說的?」陳嘉樺眼睛大亮,低下頭在耳邊悄聲說著小祕密,惹來羞紅耳的田馥甄用力掐上她的腰際,掐得她抱著她東跳西跳,在臥室裡又笑又鬧。

「馥甄,」並肩躺在床上,陳嘉樺手肘撐起半邊身子,長指纏著田馥甄的髮,眼眸描繪著她生命裡最重要的存在。「老婆跟我說了一些事。」

「嗯?」

「我……以前沒有站在妳的角度想過……以為,妳會知道我只是在跟他們在玩,我、我不知道──」

「嘉樺,」田馥甄打斷她的告解,「除了陳爸陳媽,誰是妳最重要的人?」

「妳。」陳嘉樺想也沒想,這是不需要思考的答案。頓了頓,她補充。「還有老婆。」

田馥甄彎上了唇,「我也是,所以,我會為了我們的未來而小心維護我們的感情,妳也會努力不讓我傷心難過吧?」

「當然。」

「這樣就好了。」揚起一抹疑似算計的笑,田馥甄眨眨痠澀的眼,「我想睡覺了。」

「啊?」陳嘉樺呆了呆,這是什麼展開的結局?

忍不住呼出呵欠,翻進陳嘉樺的懷裡,田馥甄像隻無尾熊一樣的蹭上舒服的位置。「我好睏喔……」

陳嘉樺無聲歎息,在被無尾熊抱住的情況下,伸長了手撈過一旁的棉被包住兩人。

呼哈……她也呼出了大大的呵欠。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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