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 08 如果,只能是如果

親愛的:

最近還好嗎?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你。

今天,我突然想起了那一天,我跟你的MSN對話。

那時你說,有話要告訴我,不論我怎麼撒嬌賴皮假裝生氣,你怎麼都不肯告訴我。

只透露,明天等我回國了就知道。

而,在過了好多個明天的今天,我依舊不知道你想告訴我什麼事。

然,在過了好多個明天的今天,我卻瞭悟了一個事實。

原來所謂的明天,只是一個空虛的希望,當希望破滅了,徒剩的,只有遺憾。

如果遺憾是人生必然要跨越的一道成長之門,那麼,我唯一的遺憾就是我從沒有好好地、認真地告訴你──

 

我愛你。

 

好餓……

莊嚴的宴會廳裡,身旁的牧師正在念著聖經上的詞句,她的一雙好友站在她的面前正等著牧師宣佈的那一瞬間,底下還有她們的一群親朋,這一切是多麼溫馨的場面。

但她現在卻無法集中精神來參與這場婚禮,好餓,又好想睡……

放空的靈魂早已飄到了上帝的腳邊,請求祂恩賜自己一桌食物及一張床舖,噢,如果不是因為要當小月的伴娘,她應該可以馬上昏睡過去。

砰!

一聲巨響將上帝腳邊的飢餓靈魂拉了回來,是拉炮的聲音。

一對新人在親朋的簇擁中丟起了捧花,悄悄地避開了一臉興奮的小月及滿場搜尋自己身影的小愛,藉著大圓柱的掩護,她找著了一處乾淨的窗台,就這樣倚在窗邊,伴著從大片彩繪玻璃撒洩而下的溫暖陽光──

睡著了。

當他看到她時,見到的就是一幅靜謐的景象,一個倚著窗外的冬陽,失足掉入塵世中的精靈,彷彿一個不小心的驚擾,她就會隨即消失在凡人面前。

「啊!人在這裡啦!」喳喳呼呼的,他回過頭,是小愛,後頭還跟著拎起裙擺小跑步的小月。

「嗯?」

「嗯屁啊!」不改大剌剌的個性,小愛還沒走近就大聲地隔空喊話。「你躲在這裡幹嘛,害我跟老婆以為你沒來。」

「欸……」他苦笑,這女人講話怎麼還是一樣直。

「你──」話一頓,小愛牽著身後的小月,壓低了音量。「老婆,人在這裡啦……」

「害我們找半天。」小月鬆了一口氣,望著陷入熟睡狀態的好友,無奈地埋怨。

「嗯?」他不解地揚眉,但眼前的兩人似乎沒有打算給他解答,自顧自地討論起來。

「欸,睡著了耶。」小愛輕輕撫平了她的瀏海,輕聲道。

「看的出來好嗎。」小月站在一旁望著睡得很熟的睡美人,哭笑不得地扠著腰。「總不能把她丟在這裡吧?」

「我再去開個房間先讓她休息吧。」小愛搖搖頭,轉過身往大廳的方向走。「後頭還有一票人要等著鬧洞房,我們今晚應該也回不了家了吧?」多訂一個房間又何妨。

望了他一眼,小愛拋開了那一瞬間的猶豫,對他道。「我去弄個房間給她,你等一下就幫我們把她扛上去吧。」

他一呆。「我?」

小月橫了他一眼。「當然是你,我們兩個可是弱女子耶。」

「吼!來人啊!」吵雜的人群似乎發現主角不見的事實,比較愛瞎鬧的幾個開始邊找人邊起哄,一個已經喝得半醉的友人發現了小月之後扯著嗓子大喊著。「新娘在這裡!」

「啥?」還沒反應過來的小月只能被一群等著整新人的賓客簇擁著回到會場上拼酒,來不及交待任何事的她只能也扯開嗓子喊著:「欸,等一下……欸,把她給我顧好啊!」

開玩笑,平常被小愛及小月整得要死,在場每個已婚人士都有被她們這組婚禮魔人鬧洞房鬧到不可開交的慘痛經驗,好不容易這兩個大魔王自投羅網跳入挖好的大洞,他們這些債務人不好好回敬她們怎麼可以?

小愛剛走進會場,就看到一個美女撩高了群襬,鞋也扔了,盤得漂亮的髮也披散在肩上,光裸的腳丫子還大剌剌地踩在椅子上,這姿勢說有多豪邁就有多豪邁,說有多美麗就有多美麗,不過那張喝得醉醺醺的臉龐好像有點眼熟……

小愛眨眨眼,定睛仔細一看,瞧,那個高舉著空酒杯高喊著豪氣大話的人,不就是自家新娘嗎?

「哈啊──再來!下一個是誰!」好一個酒國女英雌!

「小愛在那裡!」不知道是誰,發現了站在那裡看傻了眼的小愛,被小月灌得差不多的苦主動作十分迅速地包圍了小愛,醉醺醺的賓客滿面通紅地落下很沒說服力的狠話。「妳們今天完蛋了……」

「欸欸欸,等一下啦……」還來不及處理好她就被大批「苦主」給淹沒,小愛連忙將房卡丟向他,「她就拜託你照顧一下……」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被拖個老遠。

看來小愛今天沒被灌到醉死是不可能了。他好笑地想。

 

*  *  *  *  *  *

將她輕放在柔軟的床舖,懷裡的人翻了個身,無意識的用臉蹭了蹭鬆軟的枕,又沉沉睡去。

陽光,輕輕地灑落在白色的房間,隱隱地,透著淡淡的光圈,淺淺地,折射出一道落在心口上的影子,重重的,刻在腦中。

他坐在床畔的椅子上,望著她,重新複習腦海中的容顏。

她瘦了。本來就纖細的身形更顯單薄,純白柔軟的大床更顯出她的瘦小,像個孩子似的蜷著身子熟睡。

在知道那些旅行遊記是出自她的手筆之後,這些年,她過得好嗎?無數次,他想問這個問題,但不敢問,也不能問。

於是只能透過她刊登在雜誌上的文章、她出版的書、記憶中小月與小愛無意間的對話,一絲一縷的拼湊出她過去的生活。

是他佯裝遺忘,是他先放開她,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資格過問的人。

看著她的睡顏,連睡著都輕鎖著眉,悄然嘆息,手指輕輕撫平不該屬於她的皺摺,苦澀無聲無息地瀰漫心頭……

*  *  *  *  *  *

逆光的影子,刺眼。

她的瞳孔收縮著,像是在抗拒思考,拒絕接受眼前的畫面。

「妳還好嗎?」影子伸出的手,修長而骨節分明。

半撐起上半身,她瞪著面前的手掌,無奈地嘆口氣。

「又是這樣的夢,等一下又要變惡夢了嗎……」輕聲低喃,苦澀中卻帶著微甜。

這樣也好吧?至少在夢裡還能擁有他的溫柔……雖然她知道,在美麗的虛假幻覺之後,伺機而動的,是永遠無法擺脫的痛。

至少,還能夢見……那個記憶中的他。

「為什麼明知道等等又要哭得亂七八糟的……還是會期待,這種惡夢?」看著他,她開始自言自語。反正是夢嘛,自己的夢總可以表達一下自己的意見吧?

握住僵在她面前的手掌,伸出手讓他拉起來,她順勢纏抱上他的腰。今天的夢也太好了吧?連觸感跟溫度都這麼真實;不願清醒的臉在他懷裡揉著,悶悶地出聲:「我好想你……」

他一震,空出來的手不知該摟住他朝思暮想的人兒還是該推開她,猶豫間,懷中的人又開始哇啦哇啦的講:「明知道你已經忘了我,也知道我該放手;那時候,我以為離開這裡,離開所有和你有關的人事物,過個兩年,就可以笑著祝福你,就像普通朋友一樣……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才知道我沒有自己以為的這麼健忘。每到一個國家,我想到的是你說過這個國家的特色;每次看到特別的東西,想起來的是你會不會喜歡這個?會不會討厭這個顏色?當我買下任何一樣東西,耳邊響起的是你低聲地笑罵我又開始敗家……」

胸口淡淡的濕意、微哽的聲音,他的心隨著她的話語而沉進深不見底的苦澀中。這麼多年了,她還是忘不掉嗎?連在夢裡也逃不過這樣的折磨……

個性倔強的她,若不是以為這是夢,怕是連哭都不會,只會佯裝堅強吧?

 

「……我知道不能怪你忘了我,所以只能怪自己為什麼這麼任性;如果我能多體貼一點、多成熟一些,會不會一切都不會發生?一直到離開之後,我才發現我不知道你的夢想、不知道你的煩惱……你一直都以我為中心,不管我要什麼、想什麼,你總能抓到我的喜好,這樣無條件的寵我,可是我卻從來沒有為你做過什麼……對不起……」

哭累了,她的聲音漸低,「如果……能重來那有多好……」含糊的吐出最後一句,她又被周公拉去下未完的那盤棋,一雙手還抱著他的腰不肯放。

將再度沉睡的她放回柔軟的床上,指尖輕輕滑過頰邊的淚痕,眷戀地,將她的容貌重新刻畫在心版上。

「從來……」悄聲地低喃,心口湧起一陣陣無力的沉重,壓得他只能趴伏在床邊,以一種贖罪的姿態掀開從未對她揭露的心事。「我從來就沒有要妳回報些什麼,對妳好,沒有什麼理由,就是想對妳好……」

顫顫然地,他緩慢地深呼吸,沉重的謊言包袱壓著他,多年來,一點一滴的,壓出一條條見骨的血痕,好不了,也卸不下。

「我只是……想看到妳的笑……」

可是沒想到,到頭來,害她心傷哭泣的,卻是那個以她的笑容為生活目標的自己。

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

「別對我說對不起……」無聲輕笑,勉力拉開的嘴角滑過溫熱的液體。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靜靜地伏臥著,輕撫著她的髮尾,記憶中的長髮如今只到耳下,齊眉的瀏海掩去了年少的青澀,卻反而變成矛盾的可愛,他牽起一絲笑,腦海中曾想過的各種假設情節又一一浮現,重新組合著各種的可能性。

如果他沒有出車禍。

如果他不曾短暫地忘了她。

如果他未曾重新憶起她。

如果他完好如初,那麼結局是不是就能改寫?

那麼今天婚禮的主角是不是就有可能變成他倆?

那麼她也不會因為他的失憶而被迫遠走他鄉,只為了能遠離他,忘記他?

那麼,他倆是不是就能得到曾經幻想過的幸福情節?

不過,事情的真相是,他的確被失控的車子撞到差點變殘廢,差點永遠忘了她,也成功地失去了她。

如果,終究只能是如果。

巨大的時間之輪不會為了誰停留,甚至逆轉。過去不曾,現在沒有,未來也不會,永遠,只會一步步地往前推進。

「如果能重來一次……」他望著她怔忡地低喃,所有的幻想情節在腦中播放完畢後,只剩下空洞的黑暗。

漆黑的,像是他失去她之後的日子。

於是只能強迫自己苦笑。

如果能重來一次……

 

「我希望妳從來沒遇見過我……」

W = 3588

CH08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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