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而已

 

「請您回房休息吧。」

月光下,雪白的身影圍散著淡淡的螢亮,饒是已在宅中工作多年的管家也時常在對視的瞬間閃神。

「我想再待一會兒,您先休息吧。」美麗的微笑,淺淺的掛在潔白的面容上,烏黑的眸子定在遙遠的虛空之中,不曾稍離。

似在賞月,更似在等待。

「可是……」管家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敗在她堅持的佇立身影之下,靜靜的退出花園,留下間續的蟲鳴陪伴著她。

這兩個孩子,一旦耍起固執來,那副德性簡直一模一樣啊……管家在心中無奈的嘆息著。

走過幽暗的轉角,管家被突然冒出的黑影著著實實地嚇了一跳,定睛一看,不禁低喊──「主子?」

「噓──」帶著明顯的疲憊,他揮揮手示意管家放低音量。管家會意地微微一笑,接過他手中的公事包,悄聲地向正走回主臥房的主子通報。

「還在花園賞月吹風呢。」然後滿意地聽見轉了方向的腳步聲以及主子越來越遠的咕噥。

「這麼晚了賞什麼月?打開電視不就看得到了……」

這兩個孩子啊……管家垂首,掩去不該出現在專業管家臉上的促狹笑意,卻仍是壓不下在心口翻滾的笑氣炸彈。

主子啊──管家忍不住在心中碎念著──就算打開電視也看不到月亮啊,莫非您說的是某知名天團中愛吃飯的那位小姐?

 

疾行的腳步悄然無聲地停在花園外的一角,安靜地,望著她。

沒有出聲。

明明,很想見她,明明,很想抱抱她,所以才拼了命的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了所有的工作,在最快的時間內趕回來的不是嗎?那為何明明懸在腦海中的那個人就在幾步之外,自己卻一動也不能動了呢?

只能這樣靜靜的,呆呆的,將那個沐浴在月光之下的倩影,貪婪地,用目光一筆一劃,重新牢牢地刻在心版上、記憶裡,以換取日後短暫分別時的思念。

蟲鳴,進不了他的耳,世界變的一片寂靜,只剩下他。

與她。

 

直到那聲突來的噴嚏才中斷了時空靜止的魔咒。

輕巧地熨上自己的體溫,擁她入懷的同時忍不住逸出一聲無奈的笑嘆。「小心感冒啦……」

懷抱中的嬌軀像是活了過來似地轉過身,簡直可稱上是「雀躍」的彈跳,差一點就撞上他已經不是很挺直的鼻樑。

「你回來了!」

剛剛那個在月光下的精靈呢?怎麼變成這個抓著自己手臂蹦蹦跳跳的興奮小鬼?

他好笑又無奈地想著。

所有的疲憊在見到她的瞬間消散,繼而湧上的,是接近安心的放鬆感,化去了長途旅行與工作而生的壓力與煩躁。吐出積壓在胸口的思念,手指爬順著她有些凌亂的髮,問道。「這麼晚了還不睡?」

她笑瞇了眼,就像是得到期盼已久的禮物一樣,完全無法壓抑的喜悅心情全都表現在臉上。

「睡不著嘛……」

一個人在家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原本剛剛好的床舖突然變的好大,薄被怎麼蓋都蓋不暖,寂寞總是在漆黑的夜裡向孤單的人發動猛烈攻擊,直到喧鬧的天明才肯罷休。

晨昏顛倒之際,她才能獲得短暫的,虛幻的平靜。

在夢裡,有他。

 

「是喔?」他挑眉。「我以為妳是因為太想我了才睡不著。」

「屁啦!臭美!」她笑嚷,順手就是一拳,不輕不痛地撫上他的肩頭。這種因為想念而睡不著的肉麻話,她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哎唷,」斜揚的嘴角笑得十分頑劣。「幹嘛不承認?」

「走……走開啦!」惱羞成怒的她動手動腳地推開他,有點僵硬的往屋裡走。「髒死了,還不快點去洗澡!」

「哈哈……」他追上去,找死的賴皮語調懶懶地迴盪在午夜的寧靜裡,大半個身子掛抱在嬌小的害羞小鬼背後,纏著她,賴著她。「幹嘛害羞啊,而且妳自己也沒洗澡啊,還常常連妝都沒有卸乾淨就睡著了……」

「呃啊……找死啊你!」差點被撲上來的他壓倒,又聽到他在耳邊提出陳年舊事來調侃自己的她氣煞地大喊,忍不住的,賞了他一記結實的肘擊。

 

「重死了!走開啦!」

「……我們一起洗嘛……」

「……才不要!」

 

*   *   *   *   *   *

「我洗好了!」暖呼呼的沐浴香氣黏上她的身後,將她圈進再熟悉不過的懷抱中,邀功似地笑道。

「好乖好乖……」她笑笑,摸摸他濕漉漉的短髮,儼然就是個好媽媽樣。「頭低下來。」

他聽話地低下頭,順勢趴伏在她的頸邊,讓她的手臂環上他的肩頸,微微瞇著眼,像極了饜足的大貓一般,享受著圍繞在兩人之間的淡淡溫柔。

冰冷的涼意自胸前傳來,觸手所及,是一條項鍊。

「你不看看嗎?」她問,戴好項鍊的柔嫩雙手輕柔地按摩他的肩膀,斂下的眼眸中漫著不想讓他瞧見的眷戀。

「嗯……」雙臂自有意識地纏抱上她的腰──似乎比他出門工作前還有瘦一點──不甚滿意地皺皺眉,叨念。「妳是不是又瘦了?不是要妳記得吃飯?妳──」

長篇大論的碎念消失在她疑似撒嬌的偎蹭舉動裡──「哎唷……人家想你咩……」

兵敗如山倒。

耳朵可恥地熱麻,正要開罵的氣勢瞬間洩了一地,提不上勁的他無力又睏倦地咕咕噥噥。「別以為撒嬌就可以混過去……」

「好啦、好啦……」知道圈抱住自己的這個傢伙快擋不住睡意了,她揉亂他的髮,柔柔的笑像極了安撫孩子的母親,躺在他的身旁,任他環著自己不住地低聲喃語。「累了就快睡。」

「……我要把妳養胖……」找著了停靠的港灣,他埋首在她的溫柔裡,睡意濃重地宣布他的計劃。

「好啦、好啦……」仍是十分敷衍地笑著,手掌規律地拍撫他逐漸放鬆但仍猶僵硬的肩背,很滿意地聽見他傳來的深沉呼息。

 

知道他睡著了,她的手指纏上他不聽話翹起的髮尾,想到他剛才的那句話──我要把妳養胖──翻了翻白眼,她幾乎可以想見未來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星期,生活會被一堆美食所圍繞的畫面,不過也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再度忙到沒時間拎著她享用美食,到時候──

哼哼,她竊竊笑著,誰養胖誰還不知道呢。

低首看著他如同嬰孩般的單純睡顏,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音量說道。「我才不要變胖……」

聽來堅定的反駁,卻因為她無意識上揚的唇角而顯得毫無氣勢可言。

 

*   *   *   *   *   *

微風吹過未關的窗,揚起一片白紗輕舞。床上的人皺了皺鼻子,習慣地往旁邊靠過去——

咦?

伸出手往旁邊一探,除了被子外空無一物。

這麼早就離開了嗎?

還是說,昨天的那些,只是夢?是她等待太久的夢?

她睜開眼。

金黃色的晨光,一部份灑在木質地板,另一部份落在床邊。

坐在床上,她愣愣地環視周圍。房裡一切如常,只除了身邊凹陷的枕頭與微微凌亂的床單顯示這位置有睡過人。

扯過他躺過的枕,擁緊。枕頭上早已沒有溫度,只殘留他身上好聞的味道。

偷偷地蹭了枕頭兩下,原來……不是夢呢……

 

推開門,只看見抱著枕頭在床上的呆坐的她。似水的眼眸看著紛飛的窗簾,眼底透出的空茫,像是迷路的孩子般脆弱。

他走過去,從背後輕輕地擁住她,「在想什麼?這麼早就起來了?」鼻端飄入的,是她清新的髮香。

突然被人抱住,她僵了一下,發現是他後才又放鬆,「沒,我以為……」搖搖頭,「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今天不用去公司嗎?」

「嘿,」他轉個方向,捧著她的臉,「看著我,妳以為什麼?」他知道,若是不在這時候認真的追問,她只會把它藏得更深。

「我以為……」她頓了頓,「我以為昨天你回來,是我在作夢……」幽幽的嗓音,讓他忍不住心疼。

「笨蛋,」他抱緊她,「我回來了啊。」說完還偷了一吻。「快點起來刷牙洗臉,我在弄早餐……啊!」他突然一臉驚慌,「我的雞湯!」急急忙忙跳起來往外跑,邊跑還不忘叮嚀,「快點起來,別又在床上發呆……」

錯愕地看著他驚慌離去的背影,噗嗤一聲,她忍不住一陣大笑——

原來……真的不是夢……

 

梳洗過,她悠悠哉哉地晃到廚房,這回換她從背後抱住他,「你在忙什麼?」小腦袋忍不住探出來看。

「燉雞湯啊!我說過要把妳養胖——」他把爐火關小,轉過身摟著她的腰,以自己的手臂實地測量她的身材。「妳看看,瘦這麼多,路上已經很多瘦不拉嘰的不死兵團了,不用再加妳一個……」

「停停停——」在他開始長篇大論前,她忍不住先投降,「可以吃早餐了嗎?我好餓。」她快步將他拉往餐桌。

看出她想轉移話題的目的,他忍不住發笑,由著她將他拉走。

 

「嘿,今天公司沒事嗎?」被食物撐到受不了,她拉著他到花園散步聊天。

「安啦,妳放心,公司沒我不會倒!」他摟住她笑答。

雕花的鍛鐵鞦韆上,兩人相依地輕搖著,享受溫暖的陽光;昨夜看來有些空盪的花園,像是一夜之間從春天切換成夏天,處處都有將開未開的花朵,襯得花園好不熱鬧。

「你看!桔梗耶!」她看著怒放的桔梗花,驚訝地發現夏天已經悄悄來臨。

看著她孩子般的頑皮笑靨,他寵溺地笑了笑,輕輕地握住她的手,閃躲著她想將小花別在他頭上的惡作劇。

「不要把花放在我頭上啦……」

也許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後,他們還是可以像現在這樣,坐在鞦韆上,看著四季變換,陪著對方細數人生中的喜怒哀樂。

握緊他的手,她的笑容摻入了些甜蜜。人們總嚷著要追求幸福,其實兩人平靜地看著每天的日出日落,這何嘗不是一種簡單的幸福呢?

些許金黃的日光穿過樹葉,照在兩人胸口的項鍊,反射出燦亮光芒——

 

幸福,不過就是握著對方的手,鎖住掌中的那顆心,一起哭,一起笑,然後細數著那些曾經的往事,然後一起慢慢變老。

簡簡單單的。

如此而已。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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