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 20 失落沙洲
親愛的:

嗨。

不言不語的你。

腦袋裡的記憶像斷了線、又像影片剪接時漏接了一大段,等我回過神,才發現已經站在一切的原點。

海風陣陣吹拂,過去的那些點點滴滴,清晰如昨,卻又像是陳舊的書頁般翻動著。

還記得嗎?我們曾在這裡跑著、笑著;也曾在這裡吵著、哭著……

那些回憶,究竟該記著?還是該忘記?

我沒有答案。

你呢?

你的答案呢?

 

「妳先回去休息。」

一隻手搭上她的肩,掌心扎實的力道表現出主人不容拒絕的態度,小愛繃著臉,皺著眉對ANSON抬了抬下巴,要他把這個守在病房兩天未闔眼的傻丫頭給架出去休息。

怎麼不是妳們把她帶回去?ANSON忍不住用嘴形問。

你以為我們沒試過?要架得回去還用得著你來嗎?兩雙杏眼同時兇狠的瞪回去,小愛終於受不了這個腦缺的阿豆仔,一記鐵拳順手就賞了下去。

ANSON捂著頭頂上的新鮮腫包,眼裡泛著可疑的水光,小心地蹲在她身邊好聲好氣地哄著,「我先帶妳回去好不好?這樣下去妳會累壞的。」

坐在床邊的人不為所動,只是固執地看著床上的他。

妳們看!我試過了,她不理我啊!ANSON回頭看向身後的小愛,下意識往小月的方向縮了縮。在她老婆身邊,應該會比較安全吧?是吧?是吧?

我是叫你把她給我架回去,不是叫你在這裡給我哄小孩!小月忍不住使出平日胡牌的氣勢一拳狠狠「貓」上ANSON那顆不知道裝了些什麼才會笨成這樣的腦袋瓜。

大家都欺負我……台灣人不是應該很有人情味、很善良嗎?為什麼我認識的一個比一個兇……ANSON的背影籠罩著厚重的陰影,只差沒去角落畫圈圈。

他認命地當壞人——雖然是熱淚盈眶的壞人——好說歹說兼死拖活拉地把她拖出醫院,塞進計程車押回飯店。

「如果有任何狀況我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妳。妳好好睡一下,醒了再打電話給我們。」在確定她乖乖在床上躺平、閉上眼後,ANSON才又風塵僕僕地趕回醫院。

在門板叩上的那一秒,她就睜開眼瞪著天花板。

她知道自己應該要休息一下,否則他還沒醒自己大概就先倒下了;但一闓眼,腦海就不斷的播放著他滿臉是血倒臥在十字路口的畫面……

起身,站在窗邊,看著底下的車來車往。叫她一個人待在飯店裡空等,她只會被自己愈來愈恐怖的想像給逼瘋;如果回醫院,剛才的戲碼免不了又要再上演一回,要是讓小愛發起狠來,恐怕是會親自坐在她床邊盯著她入睡——

五分鐘後,嬌小的茫然身影步出飯店大廳,淹沒在街頭洶湧的人群之中。

   *   *   *   *   *   *

「小愛,」小月扯住她的衣角,「我好餓好餓好餓……」一下子這麼多事,又得分神看著那個固執到有剩的笨丫頭,一整天下來她餓得頭昏眼花,只能可憐兮兮的對著小愛『靠夭』。

小愛看了看時間,捨不得親愛的老婆餓肚子——其實是因為小月肚子一餓脾氣就會壞到破表——她趕緊陪起笑臉哄著,「那我們去先回去飯店吧?那笨蛋一定什麼都沒吃。」想到她,小愛除了搖頭還是搖頭。「ANSON,你的房卡借一下。」她伸出手。

ANSON揚起笑臉交出房卡,「那我也……」

「你,留下來顧好他。」兩個人果然是一對,口氣一模一樣不說,連表情也一樣兇狠。

ANSON默默的縮回椅子上,吸吸鼻子,只能目送對他施暴的兩人離開。

他眼泛淚光,萬般哀怨地喃喃自語,「人家也想去吃飯……」台灣人真的一點都不善良,嗚嗚嗚嗚………

口袋裡的震動打斷了沒完沒了的自怨自哀與間歇性的發呆,接起電話,還來不及開口就被方一陣哇啦哇啦的內容震得腦袋空白,等中斷的腦神經再度接上線時,ANSON也跟著對方一樣哇啦哇啦的大叫——「妳說什麼?她不見了?!」

 

好不容易從黑暗的困境中脫身,還沒睜開眼就聽到ANSON那傢伙的鬼叫聲;他無力地微偏了頭想出聲叫那個正在胡言亂語的笨蛋,卻聽見夾雜在各國語言中的中文——「……她的護照確定在妳那裡?問看看大廳有沒有人看到她……我明明確定她進房睡了我才離開的……」

他才剛醒的腦袋瞬間又一片空白。

不見了?

誰?

她嗎?

他動了動手,終於引起正在哇啦啦亂叫的外國人注意,發現他醒了,ANSON立刻壓低音量,迅速地掛斷電話,「喂,BOSS醒了,看怎樣妳們再跟我聯絡!」

ANSON擔心地看著他,「BOSS,你醒啦?還好嗎覺得?喝水要不要?你昏了兩天了已經,醫生說……」他一張嘴說個不停,一邊暗自希望剛才他什麼都沒聽到。

「誰不見了?」虛弱的問句自蒼白的嘴唇裡飄出來,他問著眼前看起來十分緊張,不知做了什麼虧心事的外國小子。

「什麼?不見了誰?哪有,BOSS你作夢的吧剛剛?」看ANSON努力粉飾太平的模樣,他現在可以萬分確定剛才讓ANSON大喊「不見了」的主角,八九不離十就是她了。

看著ANSON那張從自己醒來就動個不停的嘴,腦海裡思索著她可能會去的地方;護照如果還在小愛那裡,那麼……

「ANSON,」他忍痛舉起傷痕累累的手,阻止滔滔不絕又毫無章法可言的中文汙染剛甦醒的聽覺,不然自己沒被車撞死,倒是有可能會被這個驚慌的外國人用口水淹死,更慘的是搞不好還會先被那一點文法都沒有的破中文給氣死。「我昏了兩天?」

ANSON住了嘴,用力點了點頭。

「難怪我有點餓,可以請你幫我買點東西嗎?」他雲淡風輕的把他當傭人支使。

「哦哦!你在這裡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當外傭的笨蛋外國人立刻轉身衝出病房,連外套都忘了拿。

 

「BOSS我忘了帶──」匆匆忙忙跑回來的ANSON慌慌張張地推開門,以故作開朗又過大的音量當做開場白,卻在定睛瞧見病房內景象的同時黑了臉,斷掉的話尾也落了地,砸得ANSON頭昏眼花。「──錢……」

空茫地看著空空如也的病床,剛才說肚子餓的傷患居然平空消失了!!

「完了,BOSS不見了……讓她們兩個人知道的話我就死定了……」他頹喪悽慘的臉色,頗有秋風落葉的蒼涼感……

   *   *   *   *   *   *

小月和小愛幾乎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就在絕望之際,小月看著天邊的夕陽,冷不防一陣大叫,「啊啊啊──!」

小愛被她嚇得踫跳,「哇!老婆妳做什麼!!」

「我我我我知道她會去哪裡了!」她抓著小愛二話不說就往前衝。

「什麼?喂,老婆,我們要去哪裡好歹也讓我知道嘛,小心車子!別跑那麼快啊~」小愛被拖著一路哀嚎。

小月拖著小愛衝到目的地,正焦急不已的四處找人時,小月突然拉住小愛的衣領,差點沒讓小愛向後仰倒。

「老婆,妳做什──」小愛話還沒說完,就被小月一掌捂住嘴,讓她後面的字全吞回肚子裡。

「噓!妳看那邊!」小月指向不遠處──

   *   *   *   *   *   *

她茫然的走,直到一道金光反射進她的眼底;回過神,才發現那道光是從水面反射而來的夕陽。

我有走這麼遠嗎?她想了一會兒,只記得離開飯店後,跟著人潮走,似乎走進了捷運站……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居然跑到淡水來了。

假日的淡水充滿著觀光客及休假的台北人。在吵雜的人群中,她不經意地看見一對小情侶。

女孩拿著一支霜淇淋拼命吃,無奈吃的速度比不上溶化的速度,眼看溶下來的冰就要滴下來,男孩趕緊抽出面紙及時挽救了女孩的衣服,一邊小心地護著她走向旁邊的垃圾桶;在女孩抱怨吃不完的時候,寵溺地替她解決掉那支半溶的霜淇淋。

透過那對情侶,她似乎看見從前的他們——

明知道自己不能吃冰,卻老是吵著要吃,吃了幾口又喊牙酸,他只好無奈的幫她解決;手上的酸梅湯還沒喝完,又喊著想喝菊花茶,其實只是想看他被酸梅湯酸到的表情……

讀書時,兩人大半的約會地點都在淡水;他們曾在這裡追逐打鬧過,也曾在這裡吵架把她氣哭過,更多時候是兩人在漁人碼頭或情人橋邊並肩聊著生活瑣事。

這裡,甚至還是他們的定情之地。她還記得當時青澀的一吻,卻讓她心臟像是乘著自強號一般狂飆失速……

看著水面的波光瀲灩,往事如昨,經過這麼長的時間洗禮,一切又像回到原點;走過那麼多國家,看遍那麼多海岸……也許潛意識裡,最想念的還是這裡吧?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鄉愁?

但當她重新又站在這裡,卻不得不面對人事已非的難堪;因為少了那個人,連熟悉的地方也變得陌生。

在不知道他還記得前,她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再回到這個寫滿回憶的地方。

但是他明明記得了、想起來了,卻仍然決定放手讓她離開……

那麼自己的這些回憶呢?在他放手後,這一切還有意義嗎?

如果沒有意義,那這些空白又該怎麼算?

她不知道該怎麼算,也不知道該如何再去面對。

一切的一切,在那場撞擊後,就脫離了她的掌握……不,也許,她從來就只是命運之神手中的一枚棋子,只能任由擺佈而無法反抗。

她不該回來的,回來又能如何?平添傷感罷了。

等他醒來,就讓兩人回到原點,回到她沒回來之前……

「妳果然在這裡……」熟悉的溫暖嗓音像是穿透時間般,真實地從背後傳來。

她驚訝的回頭,只看見臉上貼著大小紗布、一手拄著拐杖、一手一腳裹著石膏、一身狼狽的他,朝她露出記憶中的表情。

那抹,帶著無可奈何的寵溺微笑。

 

W = 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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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快樂,田馥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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