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 14 真相
親愛的：
嗨。
老祖先所說的話，有些真的是一語中的。
一步錯，步步錯。
如果，我不曾聽見。
如果，我不曾出現。
那麼，真相將永遠不曾浮現。
無知，有時也是一種幸福。
不是嗎？
叮。
電梯門無聲地緩緩滑開，柔軟的地毯吸去了來者的足跡，只餘一串輕盈的步伐悄悄經過。
按著ANSON給的房號，她一間間數著門牌。「找到了。」
微微一笑，正要按下門鈴的手指頓了頓，她挑著眉，小聲暗罵起ANSON的粗心大意。「怎麼連門都不關好？」
推開無聲滑動的房門，同時也聽見了被掩蓋在房內的爭執。
「你……」喘著氣，小愛緊握著拳，居高臨下地瞪著剛剛被自己一拳揍飛、跌坐在地的他，冷冷地開口。「沒有什麼話好說的嗎？」
撫著發疼的臉頰，他苦笑著，不在意被扯痛的肌肉，咧出大大的苦笑。「我能說什麼？」
「說我在復健的時候就什麼都想起來了？說我其實什麼都沒忘？說我變成了半個殘廢？還是要我說我因為不想拖垮她一輩子，所以在我什麼都想起來以後還裝做什麼都不知道？明明知道她一定會跟妳們聯絡卻不敢問妳們她去了哪裡？不敢問妳們她過得好不好？哈！妳要我說什麼？妳想聽我說什麼？說我其實是個膽小鬼，不敢面對她知道我的腳傷之後的表情？聽我說我──」嘲諷地笑著自己，悲哀的眸緩緩游移過小愛與小月盈滿不諒解的雙眼，那些藏在心裡的過去，那些令他心痛的畫面扭曲了他的視線，他不甘心的笑著。
「說我……不敢愛她……？」
不甘心啊。
他真的不甘心。
就因為那場該死的車禍，就因為他的短暫遺忘，他就在什麼都不知道的狀況下失去了她，而可悲的是，在他慢慢回想起一切之後，膽怯的那個人……
是自己。
不甘心又怎樣？無法帶给她幸福的他……也只能放手。
不是嗎？
「所以，」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小愛瞪著仍坐在地上，挨了自己一拳卻毫不吭聲的傢伙，問。「你打算怎麼做？」
「……」慢慢地，他露出一抹悲傷的笑。「瞞著她……」
「在我們知道了之後，你還想繼續騙她？」揚高的語調，小愛不可置信的反問。
「你覺得我們不會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嗎？」冷靜下來的小月開口道。「還是你以為我們會幫你一起騙她？」
「不……」他望向她們，這兩個在她的生命中地位舉足輕重的死黨。「應該說，我想拜託妳們別告訴她。」
「憑什麼？」挑高了眉，小月阻止了想發飆的小愛，冷著聲問。
「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妳們以為她會有什麼反應？」自地上站起，他扶正了東倒西歪的椅子，反問。
「留下來？還是遠走高飛，然後打死不回台灣？」
小愛與小月互望了一眼，沉默。
因為她們知道，她最恨的就是欺騙。
因為她們知道，一旦讓她知道了真相，那麼她們失去好友的機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
「我只希望，她過得好好的，也許可以遇到愛她的、她愛的人，也許可以過著幸福的日子，只要她過得好，就算不是我給的幸福又怎樣？」
淺淺的笑容裡，藏著不知如何宣洩的苦。
「只要她好……就好。」
反正，他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你又知道什麼才是對她好？」皺著眉，小愛嚴厲的反駁他的說法。「你沒有權力替她做任何決定。」
「難道妳以為、我這半個殘廢能帶給她什麼幸福？」一把壓抑許久的無名火猛地在心中悶燒，他也跟著提高了音量辯駁。
「她是當事人！」小愛瞪著他大吼，「你連問都沒問、找也不找、你憑什麼說你這樣是為了她好！她好不好、幸不幸福、不是你一個人就能決定的！」
「妳──」
「我什麼！你不覺得你這樣太自私了嗎？你有沒有想過她這些年是怎麼過的？」
「我、自、私？」他揚高了聲音，還想說什麼，卻被小月打斷。
「夠了！你們兩個都夠了！」略揚的音調讓爭執中的兩人都住了口。
「小愛……」小月望向仍然怒火中燒的小愛，忍著幾乎也要憋不住的怒氣平靜的開口。
「我們走。」
他沒有想到小月會拉著小愛轉身就走，幾個大跨步就在起居室前攔下她們。「小月……」
「聽好──」知道他想說什麼的小月，正色嚴肅地迎視那雙帶著懇求的眼睛。「我不能保證我能幫你保守秘密，我只知道，她有知道真相的權利，而你──」
小月平靜的眼眸沒有一絲軟弱，冷硬的，就像冰。
「沒有替她做任何決定的權利。」
「小月──」
小愛沉著臉，擋在他面前陰惻惻地開口。「不管你怎麼勸我們，這件事情，我老婆說了算。」
「小愛！」突然，小月驚慌的叫喚解除了兩人的緊張對峙。
「什麼──」猛然住口，小愛瞪著那扇應該被自己關得好好的，現在卻是半開狀態的房門。
印象中，好像有某個人說要上來找她們一起去逛街夜遊……
「妳剛剛有關門嗎？」俏臉微白的小月問著，有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在心裡盤旋著，讓自己沒來由的緊張。
「有啊……」臉色同樣沒好到哪裡去的小愛驚恐地回答，一片空白的腦海想不出剛才是不是真的確實把門關上。
「那……」門為什麼是開的？驚疑不定的，望著手裡的東西，小月的臉色更白了些。
「SHIT！」看清了小月手中的物品，小愛低咒出聲，掏出口袋中的手機撥出一串熟悉的號碼。
『您所撥的電話無回應，請稍後再撥……』甜美的電腦語音徹底刷白了小愛的臉龐。
「該死的！」再也受不了幾乎讓心臟停止的凝結氛圍，小愛連連咒罵著。
盯著小月手中的東西，一直沒出聲，站在一旁的他慘白著臉，負荷了太多的心臟抗議似地快速跳動，幾乎衝出了胸腔。
驚喜？驚慌？分不清。
小月幽幽的聲線滑過了凝凍的空間，手腕舉起了手中之物，像是重槌，打破了三人的各有所思。
「──怎麼辦？」
三張一樣慘白的臉，三雙相同的視線，同時停在同一個地方。
那是一條圍巾。
那是一條被遺落的圍巾。
那是一條被遺落在玄關處的黑色圍巾。
那是一條──
屬於「她」的圍巾。
＊ ＊ ＊ ＊ ＊ ＊
媒體工作者常說──人類有知的權利，那麼同樣也身為媒體工作者的她是不是可以大聲反駁──無知也是一種幸福？
如果她沒有推開門，那麼她就不會聽見那些令她辛苦防禦的世界崩塌的真相？
如果……偏偏世上沒有如果。
「什麼都想起來了……」
「什麼都沒忘……」
「我……不敢愛她……」
看著未關妥的門，她呆怔在門後。
門內響起的，是無法從記憶中抹去的溫暖嗓音。
但，他說的，是什麼？
她聽到的，又是什麼？
腦海裡閃過一幕幕的過往，他的失憶、她的離開……
然後串出一頁頁的畫面，他的退縮、她的放逐……
血液好像流得有點慢，不然她為何會感到暈眩，全身的力氣彷彿被抽乾一般的虛弱無力，荒謬地，她有種一腳踩在虛空上的不真實感，像是在作夢。
假的？
原來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假的。
手中的圍巾頓時有如千萬斤一般地沉重，她望著無聲掉落在地毯上的圍巾，放空的思緒緩緩運轉著。
轉過身，一步步離開門後，悄然無聲的足音掩去她離開的蹤跡，除了那條被遺落的圍巾，她彷彿不曾出現過。
步伐行進間，那過去的四年流浪、飄泊、心痛、自責、愛，與恨，也像消失的聲音一樣，一步步的——
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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