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蕃茄
「淅瀝淅瀝嘩啦嘩啦，雨下來了，怎麼沒人帶著雨傘來接我……」
她忍住轉過頭去的衝動，卻忍不住翻了下白眼。要不是放學前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讓她不得不待在補習班的門口騎樓避雨，她也不會必須和身旁這個從剛才就一直不斷唱著歌自得其樂的傢伙一起躲雨。
老哥也太慢了！她看了看錶，第十次在心裡罵著說要來接她回家卻讓親愛小妹在枯等的哥哥。
「欸！同學！」一道大喊讓兩人同時回過頭去，助教老師揚了揚手中的飲料雞排，「要不要到班上等？」
「不用了，謝謝。」她搖搖頭，小聲地說，並在心裡大聲對旁邊那位唱得不怎麼好聽又一直摧殘自己聽覺的討厭鬼腹誹：快進去快進去！
上天很顯然沒有答應她的請求，他搖搖頭，對助教擺擺手，回過頭又自顧自地繼續唱他的歌。
她硬生生吞下瞪人的衝動，也回過頭來繼續盯著大雨發呆，假裝沒聽見那道混在雨聲之中，有點模糊又固執的低柔歌聲。
「妳還在生氣啊？」她的書包背帶被拉了拉，有點無奈的他望著她的後腦，求和。
「……」不理你！不理你！不理你！
「我又不是故意要喝掉妳的養樂多的。」誰教它們都長的一樣啊，不小心拿錯罐、喝錯杯了嘛。
「……養樂多不是重點！」她咬著牙，憤憤然地，好像在忍耐什麼。
「好吧養樂多不是重點，」他從善如流地改口，並指控。「但妳也吃掉了我的麵包啊！」
誰教你跟我一樣買波蘿麵包啊！不對！重點也不是麵包啊！冷靜、冷靜……她深呼吸，吐氣，還是吐不掉那口梗在胸腔裡的莫名情緒。
「那不是重點！」忍耐、忍耐！不可以當街失態！不可以失手殺人！
「好吧那什麼才是重點？」他放棄從事發經過推測自己不小心踩到哪個地雷。妳就賞我個痛快吧！他無奈地想著。
「重點是──」火氣猛地衝上來，她回過頭怒瞪他，瞪進一雙被暖意盛滿的眸中，陡然氣虛。「是、是……」
「因為什麼？」他望著她怒氣沖沖的粉紅雙頰，偷偷藏起她的壞脾氣──只對他顯現的壞脾氣。
「因……因為……」她詞窮。又羞又窘的心跳蹦蹦蹦地讓臉龐通紅一片。
「嗯？」他悄悄拉過她的手，讓她站在屋簷下，雨滴不到的地方──他的身邊。「因為我喝掉了『妳喝過的』養樂多？」
「對──」她的腦袋瞬間爆炸，被某個有點明白又不想太明白的訊息轟炸成一片糊。「你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他否認，在她放鬆的瞬間認真地對她笑得很惡作劇，「我是有意的。」
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因為她發現他趁她不注意時握住她的手，因為全部的知覺都跑到被他握住的那手心中，熱熱的，有點汗，有點抖。連帶的也抖得她氣血上湧，抖得她白晰的臉頰一片桃紅。她只能瞪著他，瞪著他，看他能說出什麼話來圓這個讓她全身發熱的冷場。
「欸……」一手握著她的手，他手足無措地抓抓頭，想說出什麼卻又苦無詞彙。
「怎樣！」她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讓臉部溫度降回來，繃著臉、冷著聲，看著他一臉呆樣就忍不住一肚子火。
是怎樣？一句話不吭是在演哪一齣？她不爽地在腦海中演練著各種情況，預防著任何一種會讓她當街丟臉的戲碼。
卻沒有甩開被他輕攏在掌心的手。
「那個……」他吞吞吐吐，原本想好的台詞全在她兇狠的眼神下不翼而飛。
「哪、個？」她一字一頓地逼問，沒有發現自己現在的表情在外人看起來是一副害羞樣。
「欸！同學！」
被打斷對話的兩人同時回頭，騎樓下賣雞排的老闆瞇著眼、拿著滿是麵糊的鐵夾指向兩人，一臉不爽地大吼：「要約會就去別的地方約會，不要站在我的店門口！」
約會？同時一愣，兩人互看一眼又羞窘地瞬間瞥開視線，讓怒氣中燒的雞排老闆大刀剁剁剁，剁出一袋熱呼呼的雞排，跺向兩顆人型紅蕃茄，硬是塞進他的手中──空著的那隻手──再把紅蕃茄們趕出騎樓，吼：
「老子我昨天失戀你們在這裡要走不走的是要氣死我還是想閃瞎我？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雨，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停了。
微風，有點涼，卻有更多的暖。
手，被牽著；臉，有點熱熱的。
兩顆紅蕃茄默默坐在公園一角，雞排已解決了泰半，被牽握的手卻不知道該怎麼自然又不突兀地分開。
於是淡淡的粉紅在周遭流轉。
但總是有一方首先打破沉默。
「養樂多……」紅蕃茄一號的視線定在鞋尖，訥訥地開口：「我明天再買一罐賠妳……」
「嗯……」紅蕃茄二號正襟危坐，東看西看的雙眼最後停在兩人重疊的溫度上。
「那個……」他再度詞窮，支支吾吾地說不成完整一句話。
「哪個？」沒了剛剛的氣勢，幾不可聞的聲音力持鎮定。
「我、我可以牽妳的手嗎？」話才說出口，他馬上就想打死自己。
「你不是已經牽著了？」她氣結，這什麼問題！
「那那那……」紅蕃茄一號頓時結巴成苦瓜。
「那什麼？我要回家了！」紅蕃茄二號氣勢凌人地站起來，手掌「十分自然」更「理所當然」地脫離他的牽握。
「噢……」苦瓜連忙也跟著站起來，一雙手不知該往哪兒擺只好貼在身側。
她瞇了瞇眼，重申：「我、要、回、家、了！」
「呃……」苦瓜想了想，這劇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計劃與規劃，事實上不小心喝到她的養樂多真的是意外，引發她的怒火更是意外中的插曲。在一連串的意外之下，沒排演過的苦瓜只好訥訥地開口，也又成功地引發了她的火氣。
「那、拜拜。」
抬頭望天，天無語。她放棄暗示，對一個故意喝掉她喝過的養樂多、莫名其妙營造出一種表白的氛圍卻又什麼也沒表示的討厭鬼哪需要什麼暗示！
「你就不會自告奮勇送我回家嗎？」居然讓女孩子先說出這句話，一定要好好地再教育才行！
「……」苦瓜瞬間變回紅蕃茄，抹了抹掌心的汗，他邁開腳步，牽起因為羞窘明示而從紅蕃茄變身進化的火龍果，慢慢前進。
牽著，不放。
「欸。」
「什麼？」
「我……明天再買一個波蘿麵包賠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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