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之卷
夜半，坐在沙發上，一盞燈，一個人，靜靜的沉澱思緒。
剛剛的夢，有從前，有往事，還有一個蒙了灰的她。
小小的個子，小小的手心，溫柔的外表下，個性卻讓人意外的固執。固執地，不顧他的抗拒，闖進了他沉悶的世界。
直到那時他才發現，原來，世界可以是彩色的。
原來他還有心，會呼吸，會跳動，會快樂，會悲傷。
原來，他擁有愛人的能力。
漸漸的，他習慣了柔軟的指尖在臉上遊走的觸感，習慣了手掌交握傳來的溫度，習慣了她敲門的節奏，習慣了，她帶來的一切。
直到失去時，才知道要戒去這些習慣是多不容易的事。
他大聲質問，聲調破碎。她不發一語，抿唇站立，沒有解釋，沒有理由。
他努力挽回，想阻止她的離去，她卻頭也不回地，走出他的世界，固執的，有如當出走進來一般的突然。
之後，他們偶然的相遇。並肩站立，沒有交談，甚至，視而不見。
流言在密閉的空間中流轉，耳語著，討論他們是不是一對伴侶。他幾不可見地扯動唇角，嘲諷著那些俗庸之語。伴侶？他們甚至連朋友都稱不上。
曾經共享一切的兩個人，如今面對佇立，形同陌路。
他承認，他怨過她。在她離去後的第三天，他收到一則簡訊，上面只有簡單的三個字－－對不起。
他用力的大笑出聲，笑這三個字，笑他付出的感情，笑出了淚，笑出了最隱密的脆弱，將心中最柔軟的一處隨著笑聲一起丟棄。
是否還記得，他們第一次牽手時的笨拙；是否還記得，勾著手逛街的情景；曾經說過，要給他這雙孤單的手掌，握不住的滿滿幸福。
他想，她一定是忘記了。
他還記得，第一次的十指交扣，從手指傳來的悸動。記得她說，要牽著她的手不準放，而他以為他有一輩子的時間握住這雙手。
事實證明，他太天真了。這雙孤單的手掌，握不住永遠的幸福。她就這樣放開了他的手，剩下被狠狠摔落的，殘碎的心。
假如，愛情是如此的不堪一擊，那沒關係，以後，他再也不想愛了。
記得嗎？他們曾牽手漫步。
記得嗎？他們承諾要共渡未來。
記得嗎？一起許過的誓言。
他想，她一定是忘記了吧
他也忘記了，孤單的人終究握不住太多的幸福，給了他眨眼即逝的美好之後，狠狠的甩開他的手，以及捧在上頭，正要交出去的易碎真心。
後來的他學習遺忘，試圖擁抱生命中的過客，卻是像孤鳥般無依。心疲累了，他不再張開雙手，不再打開心房，拒絕任何一個想要打開它的訪客，至少，這樣可以保護他殘缺的心。
慢慢的從記憶的迷霧中走出來，意外的發現傷口似乎已經復原，傷過的心，如今回想已經沒有了痛感。
是因為這些年一直有個她陪伴自己的關係嗎？他慢慢的整理著渾沌的感情。「喀」的一聲，轉過頭發現正讓他傷腦筋的主角正好進門。
「怎麼來了？」真是說人人到。
「不行嗎？」細緻的眉揚起，圓圓的眼睛閃著笑意和促狹，「我怕獨居老人被困在裡面無法逃生，吃早餐了沒？」拐彎抹角的，這是屬於她的，獨特的關心。
「沒。」不敢說自己幾乎一夜沒睡，他呆呆地搖頭，換來一記瞪視，下一秒就被一把抓起來推向浴室。「去刷牙洗臉！」
捧著早餐，他坐在地上靠著沙發，不時偷瞄旁邊這位比主人更自在的客人，「幹嘛一直看我？」她斜瞪他一眼，問。
「我在想，妳怎麼都不交男朋友？」
「要你管，我光是忙著照顧獨居老人就沒時間了，怎麼交男朋友？」她扯開嘴角，咧著鬼臉似真似假的笑謔。
「……」自覺擔誤到好友青春的獨居老人暗暗自責了一秒鐘。「前些天有個女孩向我告白。」他像是在陳述一件新聞事件般地說著，端詳著她的反應。
「……那很好啊，你可以好好考慮交一下女朋友。」她笑。他眼尖的發現她一瞬間的僵硬神色。
「我拒絕了。」
「為什麼？」她驚問，他看見一閃而逝的喜悅。「都過那麼多年了，該放下了吧。」
「……嗯，我知道。」他微微一笑，以前沒有深思過的某些事情似乎被慢慢掀開，露出藏在底層的祕密。「謝謝妳一直陪著我。」
是她陪著他走過那段難熬的心碎，陪著逐漸冷凍自己的他，默默的，站在後面，執意相伴。她所做的，已經超出一般朋友的範圍。
「呃，你今天怎麼了？好嚴肅。」有點被嚇到，她不習慣如此正經的他。
「因為害妳沒時間交男朋友，我愧疚嘛。」正經不過三分鐘，他又恢復嘻嘻哈哈的樣子。
她鬆了一口氣，大笑。「愧疚個屁？又沒要你負責我下半輩子的幸福？」還是比較習慣這個嘻皮笑臉的他，這種笑臉早在前些年是看不到的，那時的他像是只有一個空殼子在飄蕩。
他望著她，清晨的陽光自窗外溜進室內，悄悄的在桌邊，地上細細的灑上一層薄薄的金沙，朦朧地，在她的身上圈著光，淡淡的金黃眩著他的視線，剎那間，天使來到他的眼前。
短暫的沉默瀰漫在空間裡，他看著她，重新描繪這張熟悉卻又陌生的容顏，直到她打破僵持的窒息。「我開玩笑的啦，不必當真。」
「讓我負責不好嗎？」低聲的問，表情是她從沒見過的認真。
「我……」心慌亂，早就熄滅的火苗被瞬間點燃，燒的她不知所措，只能選擇逃避。「別開這種玩笑……」試圖板起臉正色地說，但音調卻如此虛弱。
「我是認真的。」彷彿知道她害怕什麼，他緩緩的說。「過去的事情，是記憶，而記憶，就只能是記憶。妳就是妳，不是誰的代替品。」
「你那個時候……」沉默了半晌，她斂去表情低訴。「說你再也不相信愛情，不相信幸福兩個字，開始封閉自己。我想，那時候的你需要的是朋友，是家人……」望向他，逸出一絲苦澀的笑。「而不是新的情人。」
他張口，卻找不到聲音反駁，因為那是事實。
她接著說，「就算我喜歡你很久了，但是卻只能當朋友，這樣，我才有藉口光明正大的……陪你。」
「如果我說，我不想只做妳的朋友呢？難道不能沒有任何的可能性？」
「我以為你不再談戀愛了。」目光戒備著，揣測他的目的，如果這是他開的玩笑，她會承受不住的，在剖開自己的感情之後。
「我也以為我真的會變成獨居老人。」他揚了揚眉，有些自嘲的笑。「怎麼知道不請自來的看護太厲害了，讓獨居老人想出去曬太陽。」
「嗯哼。」她哼著，問。「不想做我的朋友？那你想當什麼？路人？」
他笑著，姿態卑微。「大恩不言謝，小的以身相許如何？」
「這個看護當的好心酸，要一直跟獨居老人攪和在一起，而且還沒薪水。」大大嘆氣，她昂高下巴，擺出高高的姿態，用微微顫抖的鼻音爭取看護的工作保障。
他還是笑著，他們認識太久了，拐著彎、抹著角，有些話不必說的太明白。
伸手握住她的手，開始期待她帶給他的未來。「條件隨妳開。」
她想了想，一字一字的宣告。「我要你、的、全、部。」
學著她的語氣，慢慢說：「成、交。」然後畫押，印上唇，簽下愛情的賣身契。
- END -
＜手＞
那是你的手 曾經輕輕安撫我眉頭 但也是它甩開了我的手
洩了氣的氣球 兩顆心在萎縮的溫柔 你始終只低著頭 緊握你拳頭
透過這窗口 有人會猜我們是朋友 最普通的朋友甚至不點頭
在記憶的上游 那是甚麼揪著我心頭 是不是你那雙 我熟悉的手
但抱過你的手 還能放在誰背後 你想過沒有 我們為何會牽手
是甚麼理由 然後 沒有然後 甚至不再揮揮手
那是你的手 曾經把我捧在你胸口 但今天以後 它不會再敲我門口
有一股腥紅的哀愁 緩緩的流出卡住我喉頭 你遠遠的抱著手肘 只站在外頭
但抱過你的手 還能放在誰背後 你想過沒有 我們上一次牽手
是甚麼時候 然後 沒有然後 甚至不再揮揮手
抱過你的手 還能放在誰背後 是甚麼時候 我們上一次牽手
但抱過你以後 有甚麼已被沒收 你想過沒有 我們第一次牽手
是甚麼藉口 然後 沒有然後 甚至不再揮揮手
分手也不需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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